年末,我在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工作。最初,我每周会接两三个小时的线上咨询,这是机构的主推业务。原本我不太相信线上可以做心理咨询,可是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发展,人们的交流方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线上心理咨询模式开始出现,我也抱着尝试的心态体验了一下。
线上咨询的实惠价格和非接触性交流的私密感等优势,吸引了大量处于情绪纠结中的人下定决心来做心理咨询。这种线上服务模式促使人们对心理咨询的认知发生转变,不再担忧、恐惧和排斥心理咨询。在消除了对心理咨询的恐惧和排斥之后,咨询师才可以帮助来访者深入地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缓解他们的情绪困扰,帮助他们获得个人的成长。
根据数据统计,我发现持有“如果没有更加糟糕的命运降临永远都不可能来做心理咨询”的态度的人数所占比例很大。这些人大多选择独自去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困扰,也因此让自己次次地陷入糟糕的选择中,且无能为力。曾经不止一位来访者这样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件事情。”
当我问他们,把那些令你困扰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是什么感受,他们中大多数人会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也没有遭遇不好的结果。可是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我可能依然会选择不把那些事情和感受说出来,且继续放任它们困扰自己。”在我所接触的来访者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会陷入以下相似的境况中:第一种情况,当我邀请来访者尽可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情况之后,5分钟过去,对方没有一句回应。
又过了3分钟,突然一条特别长的文字消息被发送了过来,大概有一篇高考作文那么长。在我花三五分钟去阅读这篇以“我的心理问题”为题的“高考作文”时,来访者会说:“这就是我现在的困扰,老师给我一些建议吧,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或是“老师,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来访者在以学生的姿态寄希望于我能够给这篇作文打分,并提出修改建议。
第二种情况,来访者一句一句地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或者负面感受,并讲述对来源的思考和判断。在这个过程中,我尝试深入理解对方的感受,尽量向他传递共情。但当我用问题逐步引导他们到达一个比较“关键”的核心问题时,他们却会说:“今天太累了,不想说了。”
最难应对的是第三种情况,尽管这类情况并不常见。来访者不是以学生的姿态“寻求建议”,也不会保持耐心和我交流,而是以考官的姿态给我抛出一个“命题作文”,让我用我的专业来回答他,比如:“老师,拖延症怎么办?”“老师,失恋了怎么办?”
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心理困扰进行“概念化”,这种概念化或许是自己从哪里听到的一个“专业词汇”,也或许是一个通俗的界定。他们会非常确信,自己就是这样的“我就是得了拖延症,所以成了现在这样”。
当我询问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们往往拒绝回答:“你别问我行不行?我不知道。你就回答我该怎么办就行了。”以上三类来访者,虽然方式不同,却有同一种解决问题的模式,我们总结为“经验性的回避”。
第一类来访者直接回避了感受和情绪,他们往往侃侃而谈:“你看,我过得多么惨!”“我经历了多么糟糕的事情!”“我是困在这个僵局里了,没有办法”,所以“你告诉我怎么办吧”。
而当你去问他们,“这些事情给你带来了什么,你的感受和体验如何”的时候,他们往往很难回答。
第二类来访者的回避行为较为隐性,因为他们可以和你谈一些自己的感觉、情绪和体验,但是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些“核心议题”是不能触碰的。至少在普通的关系里,他们没有打算敞开心扉。
面对这种情形,咨询师应该引导来访者触碰一下,让他感觉到那种害怕与回避。这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或许此举从此在他们内心种下了种子,待日后多次遭遇“核心议题”时,他可能会有动力去看一看内心,思考自己一直在回避的是什么。
第三类的状况则比较糟糕,他们往往在现实中很难有亲密关系。因为对于谈起自己,他们是完全回避的状态,在他们的概念中,“自己”是绝对糟糕的,如果把这样的“自己”展示出来是极度羞耻的。
他们有一个“概念化的自我”-“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等。这个“概念化的自我”会汲取生活中符合概念的经验,而忽视例外的情况,他们只是极力想从概念和问题中找到改变自己的方法。
对于这样的来访者,咨询师所能做的只能是鼓励和支持他这份“改变自己”的勇气。“经验性回避”的人,他们在与身边人相处的时候,有很多体验是不愿论的,因为“怕会被说出来的话吓到”。
他们不去接触那些经验,不让别人看到那部分经验。可是心里压抑,身体却会记住。电影里威尔隐瞒着童年时期被虐待的经历,成年后他会打架斗殴,会以报复和攻击来满足快感,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他不敢去爱人,也不敢去和他人建立亲密的关系。这些行为的选择不是大脑能够理解的。当回避和压抑让人们遗忘了那些经验中丰富的细节和强烈的情绪体验后,在遭遇新的困境、面临类似的场景时,人们将感到困扰、疑惑。
因为无法感知自身的情绪,或者脑子里仅有几个抽象的词汇,人们会感到茫然失措,不知为何自己的感觉会如此糟糕。所以,“对经验保持开放”可能是更健康的心态。
无论是对过去经验,还是对未来经验,都可以保持开放。过去的经验可以谈起,因为那是形成当下自我的原因;未来的经验可以迎接,因为无论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
之所以说经验性回避是一种情绪调节的功能失调,是因为人们由于惧怕负面情绪的糟糕体验,而拒绝去面对情绪的主观体验,甚至不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情绪状态。
可是意识层面的否认和拒绝,会使情绪感受潜伏起来,并且会在某些时刻来个突然袭击,令人措手不及。我时常会和失恋的来访者说:“不经历充分悲伤的过程,人们就无法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
有些人在失恋后,会从一开始就处于经验性回避的状态中。最初是在意识上否认这段经历,认为这个结局只是双方的一场误会,对方终会回来找自己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认识开始站不住脚,他们不得不看清这个事实,但在情绪体验上依然不去面对它。有些人会说:“对方可能只是不愿意主动找我,我还有机会。”
虽然有些时候,人们确实会因为误会而分手,也可能是因冲突而分手,而且的确有再次复合的可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分手后的那些日子里,人们的处境没有变化。所以坚信自己有机会的人,会使用情感麻木的战术,让自己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不去触碰自己的情感细胞。可是,失恋后情感麻木的人,往往会在一段时间后难以抵挡悲伤的洪流,防御的大坝会在某一刻轰然倒下,他们也因此陷入情绪崩溃的境地。
比如有些人会在周年纪念日,一个人回到家,在孤独中情绪崩溃;有些人会因某一天不经意翻出了曾经的纪念品,而突然情绪崩溃。总有一些点会触发我们悲伤的神经,若我们坚持回避,情感的创伤就永远难以愈合。所以,在电影《心灵捕手》的最后,心理咨询师桑恩终于突破了男主角威尔的心理防线,他不断重复着“那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将男主角逼到墙角,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曾经经历的童年被虐待的情绪创伤。
当威尔在咨询室里失声痛哭之后,也从此获得了新生。他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放纵自我的孩子,他开始学会珍惜自己的情感,影片以他开车追寻自我幸福的画面作为结尾,令人动容。回避的极端是完全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哈佛大学精神病学家彼得·西弗尼奥斯博士在年,首次提出了“述情障碍”这个概念。
随后的研究表明,它不是一种独立的精神障碍,临床心理学家把它视作一种人格特征或者各种精神障碍的继发症状。述情障碍之所以被临床心理学者所注意到,是因为有心理治疗师在工作中发现,有些患者无法用分析性的治疗方法来治疗,他们会声称自己没有感觉。
但在随后的研究中有人提出,具有述情障碍的患者并不是没有情绪体验,而是他们不会表达--尤其是不会用语言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感觉。他们完全不具备情商的基础技能,即意识到情绪的发生。
具有述情障碍的患者很难被治疗,因为他们对于自身情绪产生和变化的感知能力很差,而情绪这种主观变量,往往需要当事人靠自身的感受来获得。患者常常出现诸多行为上的问题,却无法报告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因此从患者心理上去分析并解决问题就变得异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