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最亲密的人，在眼前一点点地“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作为继心血管疾病、脑血管疾病、癌症之后，严重威胁老年人健康的第四大杀手，阿尔茨海默症，即通常所说的老年痴呆症，不仅一点点地剥夺着患者的记忆和尊严，还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养老负担。9月21日，是世界老年痴呆病日，记者走近患者家人，走进养老院，一探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处境。
在他还认得我时给他更多陪伴
四年前，58岁的许树华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症，老伴儿郭凤英经历了许树华的“逐渐失忆”、情绪暴躁甚至打骂，常常觉得身心俱疲。如今，年近60岁的郭凤英心态平和许多，她知道老伴儿的记忆会慢慢被抹掉，“只希望能在他还认得我的时候给他更多陪伴。”
年，许树华出现了头晕、头麻的症状，脾气越来越大，经常为一点小事大吵大闹，有时候会对郭凤英破口大骂，甚至动手，事后却不承认一切都是自己所为。而在外面，有时候遇到街坊邻居，许树华会操着一口济南话反复问“你干么去来？”，把对方直接问蒙。对郭凤英来说，无谓的打骂过后还要一刻不停地守在老伴儿身旁才是最煎熬的。“知道这个病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记忆力的减退，基本不会让他独自出门，车也不让他开了。”郭凤英说，但是这样他会觉得自己被特别对待心里不满，情绪就会失控，所以郭凤英会经常跟梢他，“看着苗头不对，就小声提示。”
其实，许树华并不是郭凤英照顾的唯一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我婆婆也是这个病，最后去世了，走的时候已经不认识我们了。”郭凤英印象最深的，是婆婆经常吃完饭后立马忘记自己已经吃了饭，“弄到最后到处说我不孝顺，连口饭都不给她吃，搞得我哭笑不得。”
郭凤英觉得，面对这样的病人对精神是一种巨大的考验：慢慢没法交流，但还要寸步不离照顾，挨骂挨打也要忍着，“这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至少现在还知道我是谁，要是我跟他离婚，将来他要怎么生活！”说起将来，郭凤英陷入忧虑中，“很明显他这个病有家族遗传的成分，也就是说我的孩子到老了可能也会发病，这是最消磨家属的一个病，我觉得比癌症什么的严重得多。”
曾经幽默能干的父亲“不见了”
周六下午四点左右，忙完一天的活计后，周女士终于可以带着老父亲下楼溜溜弯儿了。而这也几乎是周女士每天必做的事项。“只要有空，就得带他下来走走，光憋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周女士今年41岁，在省城一家培训机构从事人力资源工作。意识到父亲可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还得从四年前的一场疾病说起。“父亲曾是一位乡村医生，因诊断准确，人也随和幽默，老家十里八乡很多人都去找他看病，尤其是碰上疑难杂症，也都会听听他的意见。”在周女士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个热心、能干、开朗的人，她从来都不会想到，有一天，父亲会和老年痴呆症联系在一起。
四年前，十一假期过后，刚从老家回到济南的周女士接到了哥哥打来的父亲突发脑梗，住院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周女士蒙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她不愿相信，好端端的父亲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住院治疗半个月后，父亲出院了。”但周女士记忆里那个幽默能干的父亲，似乎也随着这场病而走丢了。
“能明显感觉出来，父亲说话跟以前不一样了。”一开始，周女士以为是生病的缘故，但慢慢地她发现，父亲的脾气也变得暴躁，对待小孩子也没了以前的耐心。“父亲以前特别疼爱孩子，教他们认字、学习，但病后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一有不合适就冲他们发脾气。”不仅如此，病后的父亲，也变得“懒”了起来，总是窝在沙发上，半睡不睡地躺着。周女士常常开导父亲，劝他多活动，别着急生气，对身体恢复好。那时，父亲还能听得进去，但他说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很懊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周女士越来越觉得父亲“不对劲儿”。“大约一年多以后吧，父亲开始健忘了，用过的东西常常不记得放哪了，做过的事也一直不承认做过……”担心父亲脑梗再复发，医院做了检查，却被告知，父亲其实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不能给人看病了；曾经喜欢看的书也不看了；常跟人开玩笑的父亲，如今已渐渐不记得曾经的“老朋友”了……看着老年痴呆的父亲，有时候累了，周女士忍不住会想，曾经那个能干幽默的父亲，再也找不回来了。
致残率第一的疾病
其实，像许树华、周老先生这样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并不鲜见。
医院神经内科主任杜怡峰，从事阿尔茨海默症研究已有20年。“阿尔茨海默症在我国俗称老年痴呆症，是一种不可逆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据杜怡峰介绍，患上这种病，就像脑海中有了一个橡皮擦，擦掉了记忆，从最近的开始直到最久远的。这个病与记忆等认知功能障碍所相伴的还有游走、多动、妄想、幻觉、抑郁、焦躁、易怒、失禁，最后丧失所有的记忆，无法行走直至死亡。
“目前来看，阿尔茨海默症是威胁老人健康的‘四大杀手’之一，致残率能排第一，影响其实非常大。”杜怡峰表示，随着病程的推进，重度患者生活往往无法自理。“这个病最早期的表现就是记忆力的下降，比如忘记东西放在哪里，正常健忘的话慢慢回忆能想起来，而这个病的患者一点都想不起来，就像抹掉了这段记忆。”如果进一步恶化，患者则会出现情绪的变化，比如爱发脾气、抑郁；能力的下降，比如一些事情不会做了；精神性变化，比如觉得别人拿他东西，甚至与人发生冲突。
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具体发病原因，杜怡峰表示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病因，但主要分为家族性和散发性。“有些因素，像年龄增长、遗传背景等我们没法改变。”杜怡峰介绍说，除此之外，环境因素和教育背景也是主要病因。“像从事建筑行业或容易导致脑外伤的工作，作息不规律、大量饮酒和经常吸烟的人，都属于高危人群；再就是文化程度低的人也容易得病，这与其认知储备有关。
”有数据统计，我国痴呆症患者居世界首位，约占全球总病例数的四分之一，而且每年平均有30万新发病例。我国流行病学调查显示，65岁及以上人群痴呆总发病率为5%左右，80岁以上人群发病率为20%。据此推算,我国老年人群中约有余万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到年，这个数字将突破万。而根据国际阿尔茨海默症协会发布的报告，每三秒种，全世界就会增加一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养老照护的难题
以省城济南为例，至年底，济南市老年人口数将达万，占全市总人口的25%。毋庸置疑，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这种与年龄有关的疾病正在给越来越多的家庭带来困扰。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如何照护这些老人，就是当前社会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
“阿尔茨海默症从我们身上夺去了比肢体、视力或行动能力更为宝贵的东西，它剥夺了我们的自我，首先是记忆和性格，然后是尊严。”对于业界流传的关于老年痴呆症的这种说法，杜怡峰也表示认同。“人没了记忆是很可怕的，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连吃喝拉撒都不记得了，甚至会自伤自残，还会对他人造成伤害，而且还伴有精神症状，大哭大闹大喊，晚上不睡觉……随时都会发生致命的危险。”杜怡峰表示，对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老人的照护，会随着年龄的增加和病程的推进愈加困难，有很多病人家属不得不请保姆或者干脆辞职照顾老人。既要承受慢慢被遗忘的痛苦，又要时刻照看老人，这对整个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问题。“有时候，一个中晚期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一天需要三四个人来专门照顾，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其压力可想而知。”
近年来，养老院普遍向着医养结合型发展，但阿尔茨海默症老人要顺利住进养老院还比较困难。记者了解到，就省城养老机构来说，虽然有大量入院需求，但大部分养老院都不具备接收这类老人的能力。“这跟照护成本太高有关。”鲁商福瑞达颐养中心负责人张建军说，“与一般失智老人不同，这种病分三期，一期二期会比较‘乱’，需要专门人照护，三期可能就跟失能老人差不多，照护上要特别注意。”
而据国际老年痴呆协会中国委员会公布的调查显示，养老机构近年来发生的重大责任事故大都与痴呆老人有关。“生活不能自理、卧床不起的老年痴呆患者可以接收，但具备行动能力的没办法接受，需要视程度而定。”省城一家老年人看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他们也曾专门设区接收这样的患者，但照顾起来实在太累了，没有护工肯干，而且，一旦在院内出现跳楼、伤人等事件，他们负不起责任，因此不接收这样的老人。而杜怡峰也表示，几年前，他几乎跑遍了济南大小养老机构，发现基本没有愿意接收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的，“对他们的照护的确是个大问题。”
据了解，鲁商福瑞达颐养中心是济南为数不多接收这类老人的养老机构，“目前在南部山区设有养老院，专门照顾这类老人，大概40多位，护理员也是专门的。”张建军坦言，用人成本高昂、职业陪护人员缺乏以及在陪护过程中对突发情况难以处理，都成了“失智养老”普及和规模扩大的“拦路虎”。
不断探索养护模式
“随着全球人口的老龄化，近年来，阿尔茨海默症的发病率呈明显上升趋势，而且不断趋于年轻化。”杜怡峰表示，虽然目前还没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早期的干预治疗，对缓解病情进程能起到很大作用。“因为早发现、早筛查，找出危险因素，比如高血压、糖尿病、房颤、心功能衰竭等，可以早进行干预。”据杜怡峰介绍，对于早期的患者，可以通过认知训练、饮食调整以及有氧运动等来进行干预。
但事实上，与高患病率相对的是，我国阿尔茨海默症还存在低知晓率、低诊断率和低治疗率的状况。“因为很多人起初并不以为然，总以为是年龄大了的正常表现，而一医院就诊时，就已经发展到中后期了，错过了早期最佳的诊断和治疗时机，延误了病情。”杜怡峰的门诊上，几乎三分之一的就诊者都是来看记忆下降的，但遗憾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是症状很明显了才来的。“其实，只要一有记忆下降，无论轻重，医院就诊，以便及早做出诊断，究竟是良性的记忆下降还是恶性的记忆下降。”
其实，在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养老照护上，各地也在不断探索中。年成立的广州慈慧楼是我国第一座专门为老年痴呆症患者提供综合服务的现代化护理大楼，感官刺激、手脚训练、记忆唤醒等一应俱全，通过怀旧物品的陈列，唤起痴呆症老人的记忆，以达到稳定病情的目的。而目前，北京、上海等地也有老年痴呆症的专业养老院出现。
济南也在不断探索。早在年，就曾出台过《济南市养老服务机构管理规定》，要求济南市的养老机构要根据老年人日常生活的自理能力和需要，实行等级服务，分级照顾护理。而针对其所带来的经济负担，山东也出台文件表示，将其尽快纳入医保门诊特殊慢性病病种范围。
图源人民日报
文山东商报·速豹新闻记者于娜刘庆英
编辑徐晓阳
